前两天看《财经》杂志的《LENS.视觉》别刊,里面有一篇采访文章很棒,推荐阅读。
文章名为《乡关何处侯@德健》,这个德健是一个八十年代影响大陆音乐的人,一个曾经是敏感词的人。网上有采访的文字稿,但刊物里面有很多老照片,其中一张还是他和程琳的合影。摘一部分访谈内容,全文这里有:
《LENS.视觉》:1990年出去后,第一次回大陆是什么时候?
侯:2006年9月第一次回来。(当年)根本不想出去嘛,出去就想回来。2003年就想试着申请回来,但是还不到时候。后两年都试过,2006年 才正式批准。
《LENS.视觉》:华语流行歌曲的发展脉络其实很清晰,哪怕今天的周杰伦,我们往上推,都能推到民歌时代去。
侯:这里面有一个小故事。我认识吴宗宪的时候,他才17岁。我到台南去演出,他到后台来找我,拿了一个小本本,里面全是他写的歌。我当时一看说, “写的很好啊!”后来他还跟我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联系。你要说脉络的话,可以从那个时候算起,吴宗宪是发现周杰伦的人。
《LENS.视觉》:你觉得真实的大陆跟你的想像有什么不同?
侯:我根本没有想像,因为我完全没有来过,也不知道。我对大陆惟一的印象是,日本人拍了一套大陆的风光照片,在台湾印成了八大本,蒋介石为了安抚 老兵的思乡情绪出版的,叫做《锦绣河山全图八册》,卖得奇贵。我买了一套给我外公,我外公就带着我一页一页看,很多地方他都去过。但是那本书里只要有人, 就会被涂黑。我其实对那些风景的兴趣是次要的,我的兴趣是被涂黑那部分。大陆的人是什么样子,我想知道。
《LENS.视觉》:有关方面安排你去了很多地方。
侯:那是叶帅交待的吧。那时叶帅身体已经很不好了,他讲了一大串地名,意思是让我到每个地方都去看看。问他我去的话是什么规格?叶帅就说,“那就 最高规格嘛。”结果糟糕了,我到了新疆,一共两部红旗车,一部坏了,一部我坐,书记都没得坐。我一小屁孩儿都不敢从红旗车里钻出来。
《LENS.视觉》:你第一次回大陆待了七年,1983年到1990年。
侯:整整七年,我是1983年6月3日或4日到的,一天都不差。
《LENS.视觉》:你对这七年的生活总体评价如何?好像有一些不愉快。
侯:大陆就是一块大海绵,你用多大的力气去推它,都没反应。当时我跟我的长辈反映的就是,你想做任何事情都很难。其实我比一般人做事方便太多了。
《LENS.视觉》:后来离开北京,去广州待了几年?
侯:因为实在是受不了。邓大姐(注:邓颖超)跟我讲过一句话,“小侯,我们这里很不方便,条件很不好,这不是你一个人,连我也一样。我想要个煤气罐,也得要走后 门。”那个时候我搬新家,没有煤气罐。正好记者采访我,我说没有煤气罐怎么办啊。第二天张百发自己提着煤气罐到我家来说,“我的小祖宗,这种事情以后跟我 说就行了,不就一个煤气罐嘛!”百发这个人特别棒,我觉得。这个事情是半开玩笑的性质了啊。我觉得最不舒服的,比如我坚持不去领我的工资,我说我没有为你 工作,我不应该领你的工资。这就是一个很大的矛盾点。如果当初我不是二十几岁,而是四十几岁,就不会有这个情况了。
《LENS.视觉》:你当时来大陆一点没有政治上的考量?
侯:我基本上就不是一个政治上的人。
《LENS.视觉》:你跟这边的体制磨合得也不是很顺畅。
侯:很难,天生就属于磨合不良的,这就是年轻人的意义。年轻人如果跟这个社会、跟老的天生下来就磨合得很好的话,那就出问题了,但这并不代表说年 轻人就是对的。
《LENS.视觉》:你和程琳当时合作最多,现在回想当年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美好值得回忆的东西?
侯:有一个事促成她跟我的关系。1983年年底有一天我俩去演出,是邓大姐要我们去演的。去了之后,舞台总监就跑过来跟我讲,“侯先生不好意思, 你今天一个人演吧,小程琳不能上台。”我问为什么,他说她是靡靡之音,我说什么叫靡靡之音,他说就是港台歌曲吧,我说我也是台湾歌曲,他说你不同。我就生 气了,跟小程琳讲,“把二胡收起来!我们不唱了!”就走了。邓大姐一直坐那儿看着节目表说,“小侯和丫头呢?小侯怎么没唱歌啊?”胡耀邦后来派了《人民日 报》写大参考的记者来了解情况。再过了几天,我和程琳在人民大会堂演出了。这个事情成了我和小程琳命运上的一个撮合。后来在大陆我就没做过程琳以外的歌 手。
《LENS.视觉》:你从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写歌了?
侯:2006年,通知我可以进大陆了,一天中午,我在香港酒店楼下的咖啡厅喝茶看书,通知我可以去拿签证了,那歌突然来了。我本想说吃完晚饭再 写,但是非写不可,我就管服务员借了餐巾纸,我自己带了笔,当时就把它写下来了。
《LENS.视觉》:所以你会说“给我一口气,我拼命往前走;给我一个理想,我猛追求”。
侯:那是30岁,还牛×呢。
《LENS.视觉》:现在呢?
侯:现在不牛了,不背着手撒尿了,都服了。我们不可能制造一个姚明或者刘翔,我们只能为姚明或者刘翔提供一个球场或者一条赛道,这是我们惟一能做 的事情。